宁陕文化

时光里的风

作者:葛亚夫 来源: 发布时间:2024-12-08 15:01 【打印本页】

时光荏苒,岁月就像一场风的转山转水,渐行渐远,身后落英缤纷,留下一地狼藉。但总有些人家窗明几净、有条不紊,那些留守在家园的风,也像豢养般温驯、敦厚、踏实。这就是家风吧!少了季风的急躁,多了岁月的积淀,循着血脉,抚慰着一代代人。

家风也是一场风,慰洗着岁月,经过一个人,就有了人的禀性;经过一个家,就有了家的祖训,经过一个时代,就有了时代的气质。

多年以后,面对父亲,我总会想起他带我去见爷爷的那些遥远的日子。爷爷不住家里,住冢里。我从未见过爷爷,但潜意识里,他就是父亲的模样。生命的赛道上,爷爷走完自己的路,就把接力棒交给父亲。父亲的背影里,我依稀看到遥远的过去,以及更遥远的未来。

爷爷的一生,如同那个时代的缩影,尘封在一些托物言志的修辞里。往往,人生是时代的附庸,但生命不是,还有血脉的传承。一辈子,风光也罢,黯淡也罢,都逃不过泯然黄土,但还有血脉突围。爷爷出身贫农。战乱,灾难,疾病,贫穷。那不是一个好年代,他却活出了最好的自己。从一无所有到百亩良田,他劳碌半生,实现了旧社会农人的毕生梦想。接着,战火纷飞,历史重新洗牌。他倾尽全力,捐地捐粮,支援前线,救济灾民。战争胜利后,他又回到一贫如洗的从前,时光从零开始,但他已老了,很难重新开始了

父亲是爷爷的心头肉,也是从爷爷身上长出的又一面旗帜。父亲打小勤奋好学,读书像“吃书”,成绩也全区名列前茅,神得老师器重。初中升学时,老师有意举荐父亲,但爷爷曾“昙花一现”良田百亩的历史问题,再次成为天堑!老师授意爷爷,到县里活动一下。毕竟,爷爷战时捐钱捐物,出力不少。如今,那些人很多都成了领导,爷爷去找他们,多少还是有些情分的。爷爷把老师的话撂给父亲,父亲断然说:站得直行得正!我靠真才实学,不靠歪门邪道。

父亲没能升学,接过爷爷的衣钵。升学的是三娃,他的学业更接近抄父亲的作业,从小学到中学。但他父亲是民兵连长,根正苗红。

父亲辍学务农,把读书的心劲和灵气,倾洒在田地里,庄稼同样种得出类拔萃、有声有色。弯腰做事,直身做人。父亲把种地当成了一辈子的事业。庄稼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口蜜腹剑,但它比人更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报之”。父亲的每滴汗,他们都报之以果实。

从我蹒跚学步、捉笔写字起,父亲就教导我,要站直行正!他一生都固执坚守着这种生命的姿势,不管人情的横眉冷眼,不问世事的冷讽热嘲。直到三娃“东窗事发”,从卫生局长魂归故里,殒为一抔黄土。父亲的腰才瞬间弯下来,步履也蹒跚起来。闲暇时,他会到三娃坟头前坐一坐,给三娃点根烟,唠一些或远或近的事。

荀子说:“其知至明,循道正行,足以为纪纲。”父亲只是一介农民,有着土地和庄稼的禀性,知明而不言明,循道而不诓道,正行而不论行,这也构成我成长的纪纲。人生旅途上,父亲是指引我的旗帜。

我在家生活到12岁,就开始颠沛流离的迁徙时光——学习,生活,工作……村人都说我像父亲。或许吧!我们很像,除了基因构筑的神形,还有流淌于血脉里的品性。生命有始有终,所以还有父析子荷。我从父亲身体里长出来,成为他用生命放飞的一只风筝。

大学毕业后,我实习的那栋楼,有些邪门。一到晚上,就有人敲门。据传闻,建筑大楼时,出过事。虽然是大白天,但我听着寒意顿生。那晚,我值班,正忙着手里的活,敲门声骤然响起。我的心咯噔一下,脑海里各种恐怖画面。虽然害怕,我还是开了门。那么急促的敲门声,要是有什么要事呢?我打开门。敲门的是部门经理,这是对实习生的测试。所有的实习生,只有我开门,只有我通过了考核。

他问我,不害怕吗?我脱口而出:“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句父亲挂在嘴边的话,不知何时,刻在我的骨子里。

心里有鬼的人,才胆小鬼。我们都知道世上并没有鬼,但还是怕鬼。其实那个鬼,不是别人,就是内心深处的自己。爷爷终生都没怕过,哪怕散尽家财、化身“五类分子”;爸爸一生也没怕过,哪怕弃学种地、转型农民工。我心可照明月,那我也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如今,父亲正沿着爷爷老去的路,慢慢老去。但他们的言传身教依然历历在目,他们的血脉仍然汩汩流淌,就像一场风,在我身体里吹拂、飞翔。爷爷教会我正身,父亲教会我正行,我学会了正心。人生旅程上,我循着他们生命的印迹,活得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