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让母亲到家里来玩,母亲说吃住不习惯,不愿来。于是,周末,带着孩子回乡下老家看母亲。半年没见到孙子,母亲见着孩子,别提有多高兴了。
午饭后,母亲对我说:“你还记得老佘吗?”我想了想,摇了摇头。“就是你小时候,在我们这搞副业(做苦工),喜欢松子妈的,最后又悄悄走了的佘五宝。二十年没音讯,前两天来了。”母亲这样一说,我想起来了。
记忆中,老佘,不到40岁的年纪,黑黑的,健壮中等个。听说他在少林寺学过武术,不知真假。但是,老佘确实有两下子,手腕粗的木棍,一头贴着地,一头拿在手上,右手掌一运气,用力一劈,木棍应声而断。一根棍子,舞起来虽不是密不透风,那也是让我们眼花缭乱。那时候,我们一帮小子,从七八岁到十来岁,正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龄,以为是个人就可以,拿个木棍,扎个式子,运运气,手掌劈上去,木棍没断,手痛得直咧嘴。别说我们半小子不行,几个大小伙子,也是跃跃欲试,结果和我们一样,就气恼地使劲把木棍往地上一磕,木棍还算配合,“咔嚓”一声,断了,惹得我们哈哈大笑。
看到电视里武功深不可测的大侠们风流潇洒、行侠仗义,我们一帮小子,纠缠着老佘,让他教我们武术。老佘对我们的请求,没有拒绝,从站马步开始教我们。可是,我们这帮小子,都不是学武的料,没几个能吃得了苦的,几天后,只有松子还能坚持着学。
老佘当时在我们那个地方,就是做苦力的。那时候,还没封山育林呢,家家户户靠在山上伐木种植香菇木耳挣些钱。而老佘,冬天就靠帮别人上山伐木、其它时间靠帮别人做农活挣辛苦钱。
老佘特别能吃。用油炒点土豆片做菜,半锅开水煮一斤干面条,不干不稀,就是他的一顿饭。老佘也能干,他一天的劳动成果,要比和他做同样工作的人多一半。
老佘住在小剑的家里。最开始,老佘就是给他家做活的。后来,老佘给别人家做活,但小剑的父母看老佘为人忠厚,就让他住在家里。
不做事时,老佘就教松子练武,我们也跟着凑热闹。还别说,松子在学武方面,还蛮有天赋的。自他坚持学武后,我们再在一起玩摔跤,就没人能摔得过他,经常性地把我们摔个狗啃地。
松子家只有两个人,松子和松子妈。松子爸,在山上伐木时,被倒下的树桩弹出去,摔死的。晚上,松子妈见松子爸没回来,请人打着手电筒山上找,找到时松子爸,已经没气了。那一年,松子才五岁。松子妈既当妈、又当爸,拉扯松子慢慢长大。松子妈是外县嫁过来的,平时虽然素衣素颜,还是很漂亮的,两根长辫子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吸引了不少大男人的目光。松子爸死后,就不停地有人张罗给松子找个后爸,松子妈一直没答应。
松子妈和老佘是怎么产生感情的,那时候小,不懂事,闹不明白。在众多的流言蜚语中,老佘悄无声息地走了,松子妈落泪了。
直到松子长大成人,松子妈一直未再嫁,她生活的很艰辛,很不开心。
我问母亲:“老佘现在在哪?”
“在松子家呢。”母亲说。
“我去看看老佘。”我对母亲说。
“去吧。”母亲拉着孩子的手,去了河边。
松子家离我家很近,一里多路程,几分钟就到了。松子和他老婆外出打工去了,松子妈在家帮着带孩子。在松子家院里,一位老人正逗着松子的小孩玩,并不见松子妈。
我并没急着走进他俩,远远地看着。老人,尽管满脸沧桑、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是老佘,我认出来了,他坚毅的目光和二十年前,没啥变化。
松子妈从屋里出来,看到我,热情地说:“平安回来了,快来坐,什么时间回来的?”
我说上午刚回来。松子妈指着我对老佘说:“老陈家平安,你走时,十多岁,现在孩子都上学了。”我对老佘说:“佘叔好。”老佘粗糙的手拉着我的说“好好好。”我坐下,“佘叔,你老了。”“老了,从这走,也是二十年了,岁月催人老呀,不服老不行。”老佘叹了口气。
“人家平安,小时候爱念书,学习好,现在在城里工作呢。”松子妈心情不错。
“好,有出息。”老佘笑着说。我也跟着笑,“你什么时间来的?”我问老佘。
“来了两天了,来看看。”老佘说话时,脉脉含情地看了松子妈一眼。二十年过去了,松子妈,已没有了年轻的姣好容颜。
“还走吗?”这话问出去后,我自己都觉得问的莫名其妙。
“说不准。”老佘虽是斜眼看了松子妈一眼,还是被我发现了。
我是个喜欢听故事的人,二十年后,曾经相好的两个人,又重逢,肯定有故事。“佘叔,能问你个事吗?”好奇心作怪。
“说吧。”老佘很爽快。
“二十年前,你怎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呢?”听到我的问题,老佘神情顿时黯然,这显然是他不愿提及的问题。如果,松子妈没问的话,我问,也是松子妈想问的。
老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满含深情的目光,静静地看着松子妈。松子妈有些不好意思了,“平安问你话呢!”
老佘看着我,又看了一下松子妈,“好,我说给你们听。”老佘说,“到你们这来时,我其实是个逃犯。”听到这句话,我和松子妈都惊讶。“在老家,喝酒后,与人发生争执,打架时,失手把人打死了。闯了大祸,我连夜逃出村,开始了逃亡生活。一开始,我在大城市里东躲西藏,但大城市里警察多,觉得不安全,在几个大城市躲藏了一年后,来到你们村。来了后,发现村子里来做活的人多,警察也不常来,就在这停留下来。然而,没想到的是,在这里,我和松子妈有了感情。我知道自己的处境,自己的身份,这份感情让我痛苦。我渴望,但我又害怕。”说到这,老佘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眼睛开始湿润。“松子妈本身就已经很不幸了,我不能再伤害她。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我决定离开这。我是个逃犯,又能走到哪里去,思虑再三,我决定回去投案自首。于是,我没有告诉人,走了。回到老家,直接去了派出所。我被法院判了十七年有期徒刑,因为表现好,我获得减刑一年。坐牢期间,我要求和老伴离婚,但是她不愿意。出狱后,回到家。”老佘说到这,又顿了一下,“让我没想到的是,一直都说家人都好着的老伴,却瘫痪在床大半年之久。我在监狱的十几年,老伴对我不离不弃,此时,看到她这样,我内疚万分。出狱后,我什么事也没做,就是悉心照顾她,直到她一年前去世。”说到这,老佘眼里布满了泪花。“送走了老伴,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松子妈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咋样了。说真的,在监狱的日子,常梦到她,一次次把信写好,又一次次撕掉,那是种煎熬。”老佘说到这,叹了口气。“老伴走后,就想来看她,但又怕打扰了她。牵挂,就是牵挂。还是没坚持住,我来了。”老佘的眼泪终于没有克制住,落了下来。松子妈,也落泪了。
听老佘讲到这,我的心情一点都不轻松。老佘没有打住,“松子妈一辈子不容易,如果愿意,我想把她接到我那去,或者我就留在这,照顾她今后的生活。”听到这,我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松子妈,没有做声,但写在长满褶皱的脸上的笑意和幸福的泪水,说明了一切。
看着老佘和松子妈,我忽然想起清晨的梦。
梦里,说不清楚那是个什么季节,既有包谷林一片翠绿,却又是大雪纷飞。
应该是缺水的地方。地面上,两户人家,两只桶。纷纷扬扬的雪,就落进桶里。
蛇,幻化帅气的男孩,在女孩家上方的半空中,眼泪化作一支水柱,落进女孩家的桶里。
桶里的水总是比别人家那只桶里的水满的快得多,女孩的母亲有些惊异,看看天空,只是雪花飘。于是,女孩出来了。女孩扬起那张甜甜的笑脸,看见了男孩。男孩伸手,女孩置身于空中。
“我要走了。”男孩说。
“去哪里?”女孩问。
“我不知道,那是一个冰冷的世界。”男孩说。
就在此时,我醒了,这是梦里的情景。
梦中的情景,当时,的确触动了我,我不知道,那条蛇走了,会不会回来?但老佘走了,二十年后,回来了,让我心里不平静。
走在回家的路上,满山的苍翠映入眼帘,那条河潺潺流过,河中,好些个孩子在戏水,如我童年,但我的心情真的不怎么好。一直在想:老佘是将松子妈带走?还是松子妈同意老佘留下?抑或是老佘遗憾的独自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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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录入:信息办1责任编辑:康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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