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陕文化

偶像

作者:陈明安 来源:本站 发布时间:2011-11-21 00:00 【打印本页】


    出生在70年代农村的人,很多人的记忆里都留下了关于饥、寒、穷的真切记忆。

    我也是那个年代的人。

    小时候,很少有新衣服穿,吃得最多的就是包谷粮和洋芋了。吃过救济粮,穿过救济衣服。从小就跟着父母做农活,什么薅草呀、掰包谷呀、挖种洋芋呀、收种黄豆芽呀、砍柴呀、拾柴火呀,只要农村那时候大人做的农活,基本都做过。

    因为穷,缺吃少穿的,最喜欢的就是腊月了。到了腊月,不仅要过年了,最重要的就是很多家里都会杀过年猪。每到腊月,金牛旦就是全村最忙的人了——我们村唯一的一个杀猪匠。

    杀猪时,是要提前去请金牛旦的,约好时间,同时还要请几个帮忙的。

    说是几点来,就几点来,金牛旦是不误时的。金牛旦来了后,并不忙着准备杀猪,而是在有靠背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半眯着眼,左眼本来就斜,看起来怪怪的。主人家递上茶、递上烟,金牛旦和帮忙的人先闲谝一阵子后,把杀猪用的家什从一个小背篓里取出来,一件件放好,再拿出一件黑色的油亮油亮的皮围裙系上,然后喊一声拉猪,四五个帮忙的人扒开猪圈的门,拉的拉腿,拉的拉耳朵,拉的拉尾巴,猪似乎知道末日来临,大声的嚎叫,也无济于事。

    几个人把猪放倒在架在一个口径一米八左右的大木盆上的一块木板上,使劲按牢实了。金牛旦左手卡住猪的嘴,右手拿着那把一尺多长的明晃晃的放血刀,对着刀刃吹口气,对准猪的喉部,猛刺进去,再迅速拔出来,只见血一喷,猪血汩汩地流到地上的盆子里。被刺喉的猪使劲地挣扎几下,嘴里发出哼哼声,慢慢地就不动了。待猪血流尽,金牛旦用放血刀在装着猪血的盆子里横竖划上几刀后,用一些水洗尽猪的一只后脚,在脚趾间划开条口子,拿过那两米多长的光溜溜铁挺杖,从划开的口子往猪耳朵、猪脖子、猪肚子、猪脚等处挺进。此时,帮忙的人手里都拿着一块柴块子,待金牛旦用他那大嘴对着猪脚划开的口子吹气时,柴块子就在猪身上啪啪的敲打。金牛旦的肺活量挺大的,吹一口气,猪身子就明显的鼓起来。用不了一会,猪身子就变的圆鼓起来,金牛旦用一木塞子把猪脚上的口子赛住。几个人用水桶装来大量的开水倒入大木盆中,金牛旦用手试试水温,有时还添点凉水,一声好了,帮忙的人就把木板撤掉,把杀死的猪在开水里翻上几翻,帮忙的人拿起刨猪毛的铁刨子在猪身上一阵急刨,几分钟,猪毛便退去了十之八九,剩下的,留给主人家自己拾掇。几个人把猪抬起,用一根木棒子穿过猪肚子支在大木盆上,猪的四脚就搭在大木盆沿上了。金牛旦又拿起另一把刀,从猪头沿猪脊背一刀划到猪屁股,猪肥不肥、膘厚不厚,立马可见。卸猪头后,金牛旦拿过一把铁镣环,一头挂在猪屁股处,几个抬着,把猪倒挂在靠墙放着的楼梯上。金牛旦甩甩膀子,开肠破肚,取油割肉。割肉时,金牛旦总会在猪屁股处割一块两三斤的坐墩肉,作为杀猪的酬劳。

    金牛旦把猪肉分割好后,洗洗,就悠闲地坐在那翘着二郎腿眯着眼喝茶、抽烟,其他人便忙着拾掇猪头、猪内脏、肠子什么的。此时,主人早已把一块好肉洗尽切好,配上作料,不一会儿,香味四溢。

    一切收拾停当后,主人摆好桌子,摆上一桌子菜和几瓶玉米酒或高粱酒,金牛旦就往上席一坐,其他人一圈围,就吃起来。金牛旦爱划拳,声音大,传出去老远。但金牛旦的拳划得并不好,输多赢少,几个圈子下来,酒就喝得差不多了。每次喝个半斤酒后,任你怎么劝,金牛旦就不再喝了。酒足饭饱后,金牛旦打着酒嗝,背着他装着家什的小背篓,扛着铁挺杖,挺杖头,挂着那块坐墩肉,晃晃悠悠就走了。大人们都走完了,才轮到家里的小孩子们吃。

    杀猪时,我们几个小孩子就跟在大人后面凑热闹,大人一句句一边去,别在这夹二搞三地。小孩子家,哪有那么听话的,跟前跟后的既是帮忙,也是添乱。吃饭时,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人们吃,看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就跑到一边玩去了。

    我和计郎是最爱凑热闹的,哪家杀猪了,经常跑去看。看到金牛旦打着酒嗝扛着挺杖挂着坐墩肉走了,我俩一脸的羡慕之情,都觉得做个杀猪匠该是件多么好的事,不仅吃香的喝辣的,还能白拿一块肉。一次,大哥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我说,像金牛旦一样杀猪,大哥一巴掌拍在我头上,不好好上学,没出息。我哇哇大哭,跑去向妈妈告状,妈妈不由分说,对着大哥一阵臭骂。

    挨打后,我还是蛮羡慕金牛旦杀猪的行当——他家里,即使不杀猪,每年也有最好的肉吃。腊月间,跟前哪里杀猪了,我还是会和计郎跑去凑热闹。碰上一家好人家了,也有香喷喷的猪肉吃。

    也许是大哥拍我那一巴掌起作用了,我开始用功学习了,至少在学校还是很认真的。

    童年,就是在边上学、边帮大人做农活、边和发小们玩耍中不经意地走过。

    中学毕业后,我考上了金州城里的一所中专学校,计郎回家务农。

    上学期间,港台四大天王正流行,是好多人的偶像。一次,周末,十多个同学们聚在一起,在学校操场草坪上嗑着瓜子聊天,不知怎么就聊起了偶像这个话题,他们的偶像不是刘德华就是郭富城,不是黎明就是张学友。有同学问我的偶像是谁,我说是金牛旦。同学们一愣,问金牛旦是谁,他们怎么不知道。我呵呵一笑,那是你们孤陋寡闻。不管他们怎么问,我就是不说金牛旦是谁。后来,还有人问我金牛旦是谁,我仍是不说,在他们心里就成了一个谜。

    毕业时,班上搞了毕业庆典晚会。期间,不知谁又提起来了我的偶像金牛旦的话题,又让我说金牛旦是谁。我想了想,没必要隐瞒什么,就说我的偶像金牛旦是我们村的杀猪匠。同学们一听,哄堂大笑,那些个受骗的同学,一起跑到我跟前,用水泼我,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疯狂了一阵子,我坐下来,想起了计郎信中让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的一句话:现在师父基本上就光指点了,我自己可以杀猪了。我知道计郎说的师父就是我俩曾经的偶像——金牛旦。但我知道,从今后,无论是金牛旦,还是计郎,都不可能再是小孩子们的偶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