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的瓦顶,瓦楞间狗尾巴草、野茅草在雨中飘摇,接受着洗礼。一串串水柱,一丝丝雨线顺着瓦缝淅淅沥沥,落在屋檐下的石板上,发出噼噼啪啪、滴滴答答的声音,这一切仿佛就在眼前,而我此时正坐在办公室,透过玻璃窗,看着窗外迷离的雨景,那些被重重楼群半遮面的雨雾妖娆的远山,灰白的一丝灰蓝的天空,记忆随着雨花一点点弥漫泛滥开来。
小时候,狭长的大杂院里,院中间2米多宽的泥土石子烂砖头铺就的土路,左右两边整齐分布着这样的瓦房,住着十余户人家,院两头一边是高大的门楼厚重的木门临街,一边是骑楼的门厅,这样的院子,雨天便热闹非凡,屋檐下的雨滴处放着各种接雨的器具,仿佛是雨中的展览,一阵急雨过后,四处便演奏起交响乐,“乒乒乓乓、叮叮咚咚、窸窸窣窣、唰唰啦啦”,各种声音交相呼应,为大杂院平添几分江南的韵致。
这样的雨缤纷时,若正逢上班上学?,院内便十分的清净,只有院子东头几个月大的毛头和着雨声咿咿呀呀唱着他自己熟稔的歌曲,而院子西头的老太爷正一声一声猛咳着不住地埋怨天时,让他的顽疾复发。雨不停歇地下着,冲散了空气的燥热,也送来了土屋院落特有的霉味、小菜园地泥土的腥味、公共厕所、污水井的味道,各种味道混杂着充斥着寂寞的院子,而没到上学年级的我总被关在屋里,一个人扶着窗户铁栏杆忽而扯着嗓子哭泣叫喊,忽而小声啜泣,忽而默默地观望雨中的一切,幻想着自己就是那些能够自由出入的小动物。
那时的我十分渴望雨天,期待雨声的莅临,迎接它赐予的大自然纯正天籁之音,陪伴度过寂寞的时光,绵绵的细雨下着下着便哄我入梦,梦里母亲温暖的抚慰,伙伴毫无顾忌的嬉闹在那一刻温馨而自然。一觉醒来,最有趣的是跪在临床的桌前看着雨里依然跑来跑去觅食的大公鸡,浓密的尾羽,金黄中夹杂着孔雀蓝,因了雨水的润泽闪着晶莹的光芒,屋檐下飞出飞进忙着育雏的燕子,房梁下认真织网的蜘蛛,伫立窗纱拼命想要挤进来的苍蝇,以及匆匆经过院子的路人诧异的目光,偶而搭一句话问问路试探一下我是否被囚禁拐骗的儿童。
雨纷纷扬扬,趴着窗户不知睡去又醒来多少回,终于看到了姐姐们熟悉的油纸伞,随着开门声,我总会第一个迎出去?飞奔到屋檐下,伸出双手接那些雨柱,一瞬间,雨花四溅,我贪婪的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感悟雨里那些缤纷的气息,释放禁锢多时的阴郁?,虽然那时的我显然不知道孤独寂寞阴郁自由为何物,而孩童的顽劣在此刻尽情的释放,俯身?拾一块小石子,狠狠地朝炫耀的公鸡扔过去,看着它扇着翅膀飞过低矮的柴垛跳到房顶,朝着我“咯咯咯?”,心情格外的舒爽......
窗外雨又一阵猛烈起来,溅在地上打出一朵朵绚烂的雨花,不一会便汇成了小溪,顺着水道汩汩而下??,雨声让我再次回到童年的雨幕里,一把油纸伞下放纸船的小女孩,用破烂砖头泥巴堵水坝,捉只蚂蚁放到水里,用树枝给它搭桥,蹲在屋檐下,看着雨打落石板,在水滴穿石的天然石锅里过家家,对着灰白的天空吟唱雨中的儿歌,拿一根树枝在雨水浸润的地面上作画,写字,小脚丫偷偷地伸进水潭里,?扯一把野花揉碎了丢入雨水里,伸出舌头舔舐雨水,戴着父亲的斗笠,披着触及脚踝的蓑衣在雨里行进,踩出一行行歪歪扭扭的脚印......
多年以后的今天,看着雨我不止一次产生童年那赤脚踩雨的念头,也很想细细数数那檐下的雨滴,甚至想亲近那暴雨来临前低飞的燕儿,可总也找不着那么灵性那么醉心的释放,我不知道那些时光的雨是否随着我们不再年轻的容颜逝去,还是随着父亲的离去母亲的衰老而黯淡无光,但终究让我铭记了那些细碎的片段,触及指尖的青春,它轻轻地入梦,轻轻地用冰凉警示我走好人生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