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陕文化

不能忘怀的记忆

作者:邹正莲 来源:本站 发布时间:2011-08-15 00:00 【打印本页】



    当太阳晒红了操场的球台,对门楼下邓叔王姨已经晾了几球台洋芋片了。看着他们专注地一片一片摆放的神情,和那焯过水还冒着鲜洋芋清香的热气飘进我的鼻孔时,从我记忆的深处浮现出一幅幅山村夏日的情景。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盛夏的早晨,当各种鸟鸣和知了的歌声唱遍朱家婆婆的院落时,我还没起床,她已经在晒楼上晾好了几簸箕洋芋片了。她是专门给我家晒的,还说晒干洋芋片要早起而且太阳要特别大,不能打闪,这样晒的洋芋片颜色和嚼头才好。如果遇到天不争气时,早上太阳还好,渐渐多云甚至变阴,那勉强晒干的洋芋片颜色就不好看,有些发灰黑。幸亏老天保佑,我们那天的洋芋片晒得非常好。

    朱家婆婆其实是我干爹的母亲,当着她的面当然喊婆婆。干爹和我父亲都在基层公社工作(那时还叫公社),关系都不错,我的爷爷婆婆在我们还没有出生的时候都相继去世了,所以说我没享受到祖父母的疼爱。婆婆那时比较喜欢到我家来串门,而且特别喜欢四姊妹中的我,也许我那是长得像男孩,好动吧,可他已经有三个孙子,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份。不知那时是父母还是婆婆提议,让干爹收我做干女儿,就这样定下来,她就当了我的婆。

    在我的印象中,婆婆终年都是把头发挽成髻,用一个黑色镂空的箅子别在脑后,春夏天用丝帕包头,秋冬用稍厚一些的头巾包头,穿着自己缝制的斜襟衣裳。她个子高大,只是偏瘦,眼睛虽不大,但很有神,鼻子也还方正,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她儒者嘴唇,一口牙都坏掉了,只剩下牙床,面颊有些塌陷。我认识她时就这样,那是她大概有六十岁左右吧,如果能活到现在快一百岁了,有五世同堂。她每次都爱笑眯眯地看着我,眼光里充满慈祥,只要我到她家去,她都会尽力找出她珍藏的副食比如点心、饼干、麻花、水果糖之类的东西给我吃,如果没有副食,她也会给我找出她晒的干红苕干儿或者炸干洋芋片,总之不会打空手。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还没有多少副食,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就是有一些也没有闲钱去买。所以在那个普遍困难而懵懂的童年时代,我是比较喜欢到她家去的。那时还太小,不懂得体会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但在朦胧的内心深处我还是感受到了我不曾有的作为祖辈的温暖。

    她是那种热心快肠、敢说敢做的人,虽有一张犀利的嘴,但心肠却很好,哪家有什么困难只要找到她,她都会尽力帮助。而且她做得一手好茶饭,在她们村里也算是有名的厨子了。那是不知道“山外”是什么地方(其实就是对关中平原的统称),如果哪家的女儿嫁到山外将是多么有福气,顿顿有白面馍馍吃,有的确良衣服穿,每每望着眼前的大山瞎想,啥时候才能去看看山外是个什么样。我的第一件的确良衣料就是婆婆给我买的,淡水红色,我那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呢。可作为一字不识,摸不清东南西北,还那么大岁数的婆婆竟然跟亲戚去逛了省城西安,回来后津津乐道地给我们讲了许多不曾听过见过的“新闻”,真让人羡慕。

    由于父亲工作调动,八岁那年我们搬离了那个小村,留下了许多童年的梦和对婆婆的不舍。后来我要上学再加上那时交通不便,小学毕业前我基本上没去过婆婆那儿,倒是她还来过我家几次,记得分别后的第一次见面也是一个早晨,我还没起床,听见外面有人喊我的小名,一连几声当听清楚是她的声音,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冲出大门,又看到她熟悉的身影和慈祥的笑容,我扑到她怀里,笑中有种想哭的感觉,那是久别重逢后的感情流露。直到小学毕业时,假期较长,父亲才让我和大姐回到了我出生的小村。一切既陌生又熟悉,在婆婆家玩了大概十天左右,前面说的晒干洋芋片的情景就是这时,走的那天早晨,她为我们做了好吃的蒸鸡蛋糕、干洋芋片炒腊肉、韭菜炒鸡蛋,吃了好多都吃不下了,她还一个劲儿地往我碗里夹肉。我又一次依依不舍得离开了她,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不知从啥时候起婆婆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我和母亲不止一次地说:“华儿虽不是我的亲孙女喊了这么多年的婆婆喊都喊亲了,我哪天死了你要给我戴长孝,送我上坡”。我郑重地答应了。

    九几年的一个秋天她又来看我们了,我爱画画,就拿出纸和笔为她画了一幅慢写,三四十分钟后,婆婆慈祥的面容跃然纸上,是半身的,这算是我所有人物作品中的得意之作,因为我抓住了她的神态进行刻画,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是她。婆婆看了也爱不释手要保存这幅画,可我更舍不得,我说我要留下作纪念,看见画就想起她。我又为她画了一幅全身的送给她,后来我到她家去给她做生时她的曾孙女拿出来给我看了,说实话,没有那副半身的效果好,画画也是这样,有时灵光一闪,再画就没有第一幅的效果,直到现在她的那幅画像还保存在我娘家的五斗橱里。遗憾的是我去给她做生时她到他儿子(我干爹)那儿躲生去了,她一生只有那一个儿子,而且儿子调到别的乡镇工作了,他和孙子孙媳妇一起生活,不想麻烦后人。没见着面只看到了我为她画的像,没想到那次为她画像是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后来我大了要打工要找工作,再后来结婚生子,忙得焦头难额,更没有时间去看她,她也随着年岁越大眼睛越不好,到后来几乎看不见东西了,要人牵着走,但内脏还好没什么大毛病,以她的性格活在这种黑暗的世界里,那种焦躁、想见光明的渴望多么强烈。2001年年底,在她最不好的那个冬天,托人带信想见我们,我实在走不开,父亲代表全家去看了她,见到父亲她很高兴,拉着父亲的手说了许多话,还念起了我,在她的内心深处肯定想见到我,而我居然没去看她最后一面。第二年的春天她永远离开了我们,这也成了我心中永远的愧疚和遗憾。

    感谢婆婆在那个贫困年代给我幼小的心灵予温暖,让我感受到了不曾拥有的祖母的关怀以及善良的人性,成为我永远值得珍藏的记忆,愿婆婆的在天之灵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