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爹死了，接到兄弟打来的电话，我的心里一沉，走的时候，他不是好好的，就是听说脖子有些不舒服，别的没有听说什么，人能吃，能到处走动，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每次离开家乡，听到家乡人死去的消息，无论是不是我的亲戚，我的心里总是莫名的难受，这都是无比熟悉的人，就那么突然的离去，心里总是会产生波动，为此而难受的。也就在心里，如果有一天，再遇不到如此熟悉的人了，那么人活着，会是多么的孤独啊！

    记忆里，五爹是个唱戏的，院子里时常来些戏班子，戏班子一来，五爹就被登台唱戏，文戏，武戏五爹都会，而最让我们小孩子喜欢的，是五爹唱的《王大娘补缸》，那调子也特别的好听，每场一句，音乐就是伊尔哟，伊尔哟的，特别的欢快，喜庆。

    一唱起戏来，是五爹最威风，精神的时候。在村子里唱，有时，也跟了戏班子唱。

    我再大一些的时候，经常听五爹给我们讲他年轻时候的事情，他去过许多的地方，按照他的话说，就是走州过县的，他说他去过杭州，说那是天堂一样的美，也羡慕着我们，梦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去看看。

    五爹还给我们讲，他曾经被乡里请去当干部，可是，那时的干部不发薪水，只发粮食，更主要的是五爹感到这没有唱戏过瘾，能带给他乐趣，于是，他辞掉了这个工作，选择了唱戏。

    五爹在年轻时，也许风光过，但是，在后来，戏班子逐渐的垮塌了，村子里也没有戏班子来唱了，五爹也没有地方唱戏了，就只能呆在家里，时常得下地去干活。

    五爹后来没有戏唱了，让他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哪家过红白喜事了，他会把自己穿的特别的体面的去，虽然不安排管具体的事情，但是，五爹去了后，见到什么不顺眼的就说，因为年龄大，有了威信，被说的人就听，尽管有的背后嘴巴里会骂，但是，表面上却依旧做着笑，按照五爹说的做。而在喜事的时候，在中间新郎新娘看酒的时候，五爹就说四言八句的话，押韵，成章，说的主人和客人心里都暖融融的。主人喜欢五爹，客人也都觉得五爹有文采。其实，五爹不识字，也不知道这些是他从哪学的。

    五爹说，他有个哥哥，我们叫四爹的，那工作就是他不辞掉了之后，让他去干的，四爹一直把那工作干到退休，回到家里靠退休金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和五爹对比，四爹那才叫过的幸福。于是，对比四爹和五爹，就让人恍然间感到，人生就像甘蔗，有的人从定子吃起，先苦后甜。有的人从根部吃起，先甜后苦。

    我们也不知道五爹年轻时的具体的事情，据说五爹婚姻很不顺利，到了很大年龄了，才找了个媳妇，也就是我们记忆里的五奶。包着小脚，穿着一件从侧面开的黑布衣服，一个旧社会妇女的形象。五奶很和蔼，亲切，对我们晚辈特别的好，去了给找吃的，但是，五爹却经常和五奶吵架，还打五奶。在这之后没有多久，五奶就去世了。

    五爹和五奶没有孩子，有一个儿子，听人说是小小的时候，从外地领的。我们叫他叔。

    五奶死后，五爹就和叔一块过日子。然而，在没有过多少年之后，叔的媳妇也因病意外的去世了，原本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的家庭，一下子又陷入到痛苦中去。

    媳妇去世了之后，带给叔打击很大，原本特别勤劳的他，一下变得懒惰了，人也消沉了，似乎除了维持基本的生活之外，也不再想任何的事情，操心任何的事情了。叔有两个儿子，一天天的长大，他也不操心他们的任何的问题，两个儿子眼看在家里呆着无望，甚至连媳妇都找不到，就去了西安打工，多年下来，一个找了媳妇，组成了家庭，一个也谈的有女朋友，混的都还不错。而叔因为家里没有个做饭的，洗衣服的，料理家务的人，总感到不是个事情，不要说照顾五爹，就连他自己都无心照料，没有办法，就在不远的地方找了个寡妇，过起了日子。

    叔找的这个媳妇，人很勤劳，到了叔的家里后，什么活都干，做饭，洗衣服，喂猪，料理家务，把家里料理的停停当当，地里的活，也干。对五爹也很好，做了饭了，先是给五爹舀了吃。五爹人虽然老了，可是，眼不花，耳不聋，腿不颤，人的精神很好，饭量也特别的大，吃一顿的饭，我需要几顿吃，都说像五爹这样的人，又有人照料，一定能长寿，要活到一百多岁。五爹也向别人说过，他身体好，一定能活到一百二十岁。

    可是，此时，五爹却在他九十二岁的征途上倒下了。比他的哥哥，我们叫四爹的，整整小五岁。

    没有戏唱的五爹，不知道是被生活压抑着，还是内心里憋闷，愁苦，时常阴郁着脸，紧缩着眉头，也不多说话，让人感到威严，害怕。可是，五爹对我很关心，在我上学的时候，时常问我上学的事情，在我工作的时候，总是操心我工作的事情。当听说我在工作中遇到了事情，他就操心的吃不好，睡不好，直到见到了我，问了我之后，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了才放心。

    在我们这个家门中，就是四爹和五爹两个顶梁柱了，按照家乡的土话说，是老葛藤根，让我们寻根，能溯源。他们虽然苍老了，但是，只要活着，就能带给我们精神的力量，内心的温暖，无论在外边遇到了什么，回到了家乡的小院，见到他们，就仿佛见到了归宿，庇护，心里就踏实了，温暖了，也不再惧怕什么，遇到的困难，都能扛过去。

    而五爹说走就永远的离开了。没有多少预兆，也让人没有多少的心理准备。在家乡之外，想着，心里很难过。就像心头少了什么一样空落，难过的让人落泪。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就少了一个关心我，问我的人了。

    五爹老了，就是能吃碗饭，别的没有什么爱好，喝不了酒，就是抽烟。我时常能给予他的，就是给点零钱让他去买烟抽，还给他买过一次烟。也说过，到了过年了，再给他买好大一捆子旱烟，让他抽个够，够抽一年。然而，这个许诺落空了，纵然买回去了烟，可是，五爹再也不抽了。

    呆坐在家乡之外的小屋内，脑海里是五爹的容颜，耳边满是五爹唱的《王大娘补缸》的曲调，伊尔哟，伊尔哟！只是，这声音，只留在一代人的心里，回荡在家乡的山水间，五爹再不能来给我们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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