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陕文化

腊肉飘香(县委办 邓小鹏)

作者:邓小鹏 来源:县委办 发布时间:2014-06-30 16:43 【打印本页】

    石灰墙砖混土房竹席棚顶,原木的檩子上一根根长钉缠缠绕绕伸出许多铁钩子,依次挂着装馒头的花提篮,人造革的提包,印着毛主席头像的黄挎包,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一吊厚实发黑油腻肉皮肥中带瘦的腊肉,静静守候在卧房百斗柜上方……
    那时候,住在父亲单位的家属区,狭长的大杂院里,院中间2米多宽的土路,全是泥土石子烂砖头铺就的,左右两边整齐分布着黑灰瓦顶的平房,正墙碎砖砌就,侧墙是泥土草籽的板墙,墙壁里不时钻出狗尾巴草或是野花,各种各样的虫子络绎不绝地出出进进,屋檐下的地面是三合土和方块石堆砌的,这样的院子里,谁家煮了什么饭,添置了哪样家什,都难以成为秘密,于是那年家里唯一的一块腊肉便成为整个院子津津乐道的话题。
腊肉是阿达(父亲的堂弟)从西乡捎过来的,用盐渍过、柴火稍稍烘干,就靠着阿达结实的后背来到了宁陕,而后在屋檐下开始了白天风干夜晚蜗居的生活。大概因为父亲是早年就从老家洋县调配到宁陕工作的外来人,除了移居此地的老乡,在宁陕是没有任何亲戚的,老家没有熏腊肉的习惯,也没有宁陕腊肉那么讲究,用花椒面等多种香料腌制,晾干水气,用松柏枝熏制,慢火慢烘。那块腊肉最后的去向已记不起了,但因它的故事却喜忧参半在记忆深处。

    那时候,物质极度贫乏,每天白米苞谷二掺饭,苞谷稀饭馒头,葱花酸汤面这样的饭食,年幼的我虽不情愿也要囫囵吞枣似得填饱肚子,肉食制品成为孩童无法拒绝的诱惑,而自从那吊腊肉出现后,我们在饭桌上也开始细嚼慢咽起来,夹一筷子凉拌泡菜、腌萝卜丝,望一眼高高悬挂的腊肉,吞一口苞谷面稀粥,咽一小块馒头,嚼腊肉般砸吧着嘴,间或悄声讨论:“那么黑的肉皮咋吃呀?把肉丝直接切下来炒着吃行吗?……”正是这美味的驱使,让顽皮的我冒着被大人发现责打的危险,趁他们不在家时,用小刀削下腊瘦肉丝,在炭火盆上的钢筋火撑上烧烤,丝毫没有顾及被剜掏成一条条白道的腊肉,一阵滋滋啦啦的油烟里,焦嫩咸香的腊肉便成为腹中解馋的良药,那无与伦比的味道丰盈了彼时单调的饮食,伴着惊险刺激的童趣,以及父母的斥责,风干成时光里风味十足的腊肉。
    鸟语花香、鸡犬相闻、竹篱小溪的院落里,沐着清新的空气,就着大碗的拐枣酒、苞谷烧吃腊肉,是农业中专实习期间。岚皋上溢乡台子村,依山遁水,每户院落台阶样分布座落在山间,每当夜晚来临,灯火与星星一色,天地合一。村子里逢红白喜事及农忙时节必定办席请客,宴席上腊肉烹制的各色菜肴异彩纷呈,竹笋炖腊猪蹄、腌菜蒸腊肉、土豆粉皮炒腊肉、皮豇豆炒腊肉、腊肉豆腐乳、豆角焖腊肉、干魔芋腊排骨汤,黄的红的绿的白的,各种色泽各种味道,让我大饱眼福、大快朵颐,也微醺片刻。多年过去,当我翻着相册,总会想起青春时光里那段难以挥去的山村腊味情结。
    竹林小路弯弯曲曲,土墙瓦房里,木头纹理清晰可见的方木桌、条凳、竹靠背木椅,筷子、酒杯散发竹子的清香,简陋的搪瓷盘里砧板肉油汪汪的,红白分明映出艺术的光辉,近旁的火塘,大块大块的木柴燃起红通通的火,悬空的吊罐、铁锅里炖煮着腊猪蹄、腊排骨,干竹笋、豆角、干豇豆、干土豆片、莲藕、萝卜、山药、木耳、香菇、冻豆腐围裹着腊味,火苗一寸一寸舔舐锅底、罐底,“咕嘟咕嘟”“劈啪噼啪”的声音交织着,袅袅的蒸汽顺着瓦顶的缝隙飘向高远的天空,年的气息在此刻愈来愈浓郁,这是先生的老家狮子坝马排沟过年吃转转席的场景,也是我一直都向往的田园浪漫,依山傍水、林木茂密、远离城市的喧嚣。
    火塘里炙热浓烈的火燃着,“哔哔啵啵”、“噼噼啪啪”唱出乡村的厚重与豁达,此时吮一口火塘里煨热的苞谷烧,嚼一口腊肉汤里冒油的冻豆腐,啜着豆香四溢的肉汤,古人仰问天地,把酒当歌的豪情便不由自主溢满全身。吃喝一阵坐到火塘边烤火嗑瓜子,火灰里爆板栗、玉米花,烧土豆、山药、红薯,听邻居大爷旱烟袋敲打板凳作节拍哼唱山歌小调,打工回来的汉子们山南海北闲聊,年轻小伙们打扑克猜拳红脖子涨脸,激动得把屁股下的条凳拍得吱拗作响,厨房里大妈、大嫂们忙碌着捎带扑哧的笑,小孩们抢着糖果扔果壳相互往脖颈里塞冰疙瘩,一时间歌声笑声打闹声拥满了简陋的土屋,心无比畅快,这是城里人家无法感触到的原始乡村节日风俗、渐渐走远的质朴亲情,以及正在消逝的乡村文化。   
    乡村腊肉,腊肉飘香,这么些年,我深深为关于腊肉的文字撼动着,也为曾经青春年少的洒脱不羁忏悔着。我不止一次回味分享围着火塘吊罐吃肉的场景,吃完了肉汤里的配菜,便煮火锅样的加入木耳、冻豆腐、土豆片、水萝卜,甚而带着早春霜露稍稍清洗的大白菜,十几双筷子齐齐地戳进咕嘟作响的吊罐、铁锅,伴着欢声笑语萦绕在小村人家……想着想着,仿佛又闻到腊肉那咸香醇厚的味道,它飘散出人生的千种滋味、万般风情:苦难、亲情、乡情乃至多元的文化,它是见证着山村巨变的醇汤,铭记着渐渐消逝村庄的浓汤。